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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系列/星垂平野闊(上)
Sep 1st 2013, 20:56

唐人詩多有出行塞外的蒼茫視野,「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如此宏觀宇宙,讓人心靈起大震撼。即使杜甫,如此關心人世苦難,胸懷裡也還有「星垂平野闊」的宇宙嚮往……

森林

這個城市得天獨厚,距離市中心,步行十分鐘左右,就有一個國家公園,是一百年前立國之初就劃定保護的原始森林。

初次一個人走進森林,不多久就開始有一點恐懼。沒有路,沒有行人,走一小時,都是紅檜、雪杉、扁柏一類的巨木。樹木高大參天,每一株都有近十層樓高,下端樹圍粗壯,要三、四人才得合抱。夏日盛暑,一走進森林,便覺清涼陰暗,瀰漫著新生與腐朽植物的濃郁氣味。

在人口密集的地方生活慣了,一旦回到自然,沒有人依靠或依賴,就會有恐懼感吧。

都市裡的人因此越來越害怕自然,都市長大的孩子,沒有親近自然的經驗,父母也常告誡:自然處處都是危險,用一道一道的防護圍欄把人與自然隔開。

人類的文明或許已長久遺忘了與自然相處的記憶。沒有多久以前,大航海的冒險者,穿越大洋,進入冰原叢林。與猛獸搏鬥,披荊斬棘,在一片蠻荒中求生存立足之地,大概時時都是危險,處處也都是危險吧。

台灣是移民的社會,移民之初,篳路藍縷,也一樣是在冒險中求一線生存,沒有人會因為危險停止前進。

這一片原始森林,留在已經繁華的現代都會旁,兩個月來,我每天在森林裡行走。從沒有路開始,逐漸找到一條一條小徑;從恐懼迷失的膽怯,到懂得用各種標記方法測知自己的位置方向;從一個小時就開始恐慌,到走四小時不覺得迷失。我的身體好像重新呼喚起了一點還存在的與自然相處的記憶基因。

許多小徑掩藏在巨樹林間,彎彎曲曲。走的人少,就被蕨類藤蔓迅速遮蓋。看起來沒有路,卻都有人行走過的痕跡。小徑依照自然的生態高低左右發展,遇到溪流,就有橫倒的樹可以跨越,遇到巨石陡岩,就轉向繞彎。自然生態本來不是依照人的意志完成,河流截彎取直,好像人定勝天,也常常造成不可知的自然反撲。生態異變產生的巨大災難,近幾年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未嘗不是一種警告。

台北故宮北宋立國初期范寬的〈谿山行旅〉巨幅立軸,看得到一個文明面對自然的莊嚴敬重。大山陡立篤定,一線飛瀑直瀉而下。近景下端三分之一的土丘,有行旅走過。人和馱物的驢都小到不容易發現。宇宙巨大遼闊,人的存在如此渺小,只是永恆宇宙裡偶然走過的「行旅」「過客」。個人的哀、樂、悲、喜,不足掛齒,個人的驚叫、怨怒,得意或失意,在大宇宙裡也都是微不足道的瑣碎嘮叨。一整個夏季的蟬嘶,一整個夜晚池塘的蛙鳴,如此鼓譟,卻一樣是天地都寂靜。

森林裡的條條小徑,引領我走向沼澤,池塘,引領我走向清澈湖水,引領我走向低窪濕地,引領我走向岩礁或沙灘。許多不同的小徑,像〈谿山行旅圖〉裡攀爬迂迴在大山裡許許多多不容易發現的路,都有人在走,都有生命在活躍,生生滅滅。

森林裡走久了,很容易發現自然中生命的循環。一株新生的松柏,它的根鬚下總是仆倒著一株巨大的枯木。有時候新樹已經長成一人合抱粗細,下面的枯樹腐朽風化,碎成木渣微塵,初看以為是土丘,是蟻穴,仔細辨認,是一株死去的巨木,或被雷火劈倒,或被蟲噬吃,死去了,把身體腐化的養分供給一株新樹成長。

自然的原始森林,其實不是只供遊玩休閒,也許更重要的意義是讓遠離自然的現代人重新再做一次生命的功課吧。

唐宋以來的山水畫所以並不是「風景」,而是走向大山大水,宏觀宇宙的一部自然哲學。詩人、畫家不走出去,擠在都會中,瑣碎嘮叨得失,或關在書房畫室,斤斤計較毛筆皴法,早已失去山水美學的本質精神。

南宋以前,山水中的人物極少是文人,絕大多數的「行旅」是庶民市井販夫走卒。他們真實行走勞動於山巔水涘,生存拚搏於大山大水的艱難險境,不會在安逸書齋畫室中玄想虛假的宇宙自然。

南宋以降,如馬麟的〈靜聽松風〉,已是文人意境,與范寬大山水中「行旅」奔行於長途、流浪放曠的生命力度已大不相同。等而下之,擠在都會人群中,日日瑣碎嘮叨,更不可能有大山水的氣度。

唐人詩多有出行塞外的蒼茫視野,「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如此宏觀宇宙,讓人心靈起大震撼。即使杜甫,如此關心人世苦難,胸懷裡也還有「星垂平野闊」的宇宙嚮往。都會人群中,只是斤斤計較平仄韻腳,汲汲於口舌是非,其實無法想像大創造的氣度。

日日走在森林,除了參天巨木大樹,也會看到樹幹上寄生藤蘿,樹腳根窪下陰濕處蕨類苔蘚蔓延,雨後腐葉重疊,朽爛間抽出各種菌菇。大宇宙的磅礴生命,包容大,也包容小,大小相依並育,秩序井然。生物物種環環相扣如鎖鏈,彼此依存,彼此競爭,也彼此餵養,在生生滅滅中形成循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一個古老的文明是從靜觀自然中領悟了生命智慧。如果長時間遠離了自然,文明還會剩下什麼?

在范寬〈谿山行旅〉面前,我的歐洲朋友問過:有這樣的山水畫,你們怎麼這樣破壞自然?

恆河沙

學生N傳訊給我說:8月12日可以觀測今年最大的英仙座流星雨。他要從南邊城市開車來載我,去更北邊的冰川下看天河的光。我說:「你從南邊來,要開二十多個小時吧。」他回答說:「才二十多個小時。」

英仙座是一星系,希臘神話英雄珀修斯(Perseus)奉命斬殺梅杜莎(Medusa),梅杜莎一頭蛇髮,看到的人都變成石塊。珀修斯手持閃金盾牌,在盾牌鏡面反光看梅杜莎,斬下她的頭,解除公主魔咒,從人成神,英雄仙女升在天空,成為永恆星座。

我和N會合,一起朝向英屬哥倫比亞省的北方去,過惠斯勒(whistler),沿綠河(green river),經過幾個斷崖瀑布,十一日抵達,十二日夜晚包了厚羊毛毯,到一片冰河下的草原,躺著看今年的英仙座流星雨。

一顆一顆拖著長長光的尾巴的流星劃過夜空,密密麻麻的星雲,一整條熒熒晃耀而又如此安靜的銀河劃過長空。

時間的長或短,多或少,也許沒有比較,都很主觀。喜歡自然天文的N,說到的星系與光的數字常常都像《金剛經》說無可計量的恆河沙。

《金剛經》說:「如恆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恆河,於意云何?是諸恆河沙,寧為多不?」

一整條恆河有多少沙?佛陀問須菩提:像一整條恆河所有的沙一樣多的恆河還有多少?

佛陀反覆問:須菩提,你覺得,所有恆河的沙,多不多?

印度原始信仰裡的數字很有趣,總是多到「無量、無數、無邊」,可以算數計較的,都不是真正的「多」與「大」。

宇宙間不只一條恆河,世界宇宙,有多到如「恆河沙」一樣多的恆河。

佛陀又說:「恆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忙著算數計較一條河裡無數的沙,然而,宇宙間像沙一樣多的河流還有多少?

文明初始,不同的民族都開始仰望夜空,試圖算數夜空裡星辰的數量吧。印度原始信仰裡仰望的夜空,與其他民族如此不同。

居住在一條河流旁,看著眼前一條河流,卻相信還有許多自己看不見的更多的河流。彷彿太陽系之外的太陽系,銀河系之外的銀河系。天文科學還沒有找到證實的太陽系、銀河系,在原始印度信仰裡,不斷提醒自己所見、所覺之外的「無量、無數、無邊」。

光一秒鐘的速度初估行走三十萬公里,相當於繞地球七圈半。只是一秒鐘,我們一眨眼,光已經繞了地球七圈半。天文科學的數字,使人驚愕,使人無奈,像《金剛經》裡佛陀說的恆河沙數。

停留不下來的光,科學家卻一直試驗,想讓光能夠停留。據說,一個德國科學家把光留在水晶裡,留了十七分鐘,今年科學界都在盛讚他的成就。

那一束光,是被科學家努力「豢養」的光嗎?

漫天流星雨,冰河廣漠,靜到如此,彷彿聽到闃寂中只有星光劃過宇宙的聲音。

乃潤瀑布 Nairn Fall

從城市向北而去,一路都是冰川覆蓋連綿不斷的大山。過了大暑,過了立秋,那些沉厚的冰河,依然白皚皚,在陽光下閃亮。冰川的瑩白和岩石的墨黑形成強烈對比,岩石峭壁向天聳立,像山的叫聲,激昂高亢。一塊塊黑色巨石,刀削一般,從冰原上立起,直上數百呎,如矛尖,像鷹隼的尖喙。最著名的「黑牙岩」(black tusk)是原始部落數千年神話的聖山,也成為這一系山脈的標誌。部落的人相信是神鳥帶來驚雷駭電,這塊巨岩也是神鳥的居所。仔細看會看到直上陡立的岩壁上有一黑點移動,是正在攀岩的人。他們常常在無立錐之地光滑的岩壁上攀爬。上不見天,下不著地,無可攀援,無處貼附,那時身體要學會最細緻的「體貼」,和岩壁緊密依靠。

一個攀岩者告訴我,長「途」攀岩,他要學會貼在岩壁上睡覺。

洪荒自然,可以看到生命不同的修行方式,也學會向不同方式的存在致敬。

冰川上千萬年積累切割,侵蝕磨擦岩層,融化的雪水混合石粉,使這一帶河流湖泊都有綠藍翡翠碧玉色澤。一條綠河(green river)蜿蜒流過,盈潤翠藍如寶石。綠河穿行在峽谷間,有時急流洶湧,有時開闊寬坦,依地形變化萬千。若遇陡崖峭壁,一瀉而下,形成百尺高落差的巨瀑,氣勢驚人(如brandywine fall),或在曲折岩壁上涓細潺湲,千絲萬縷,低迴纏綿(如shannon fall)。

乃潤瀑布穿石而出(圖一)。
圖/蔣勳提供

我最喜歡的一個瀑布是「乃潤」(nairn fall),高度落差不大,卻是大水受岩礁阻擋封閉,五千萬年間,水流鑿石穿孔,瀑布由孔穴中激射而出,澎轟激濺,浪濤旋轉,形成深潭壺穴(圖一),飛沫滔天,氣霧煙嵐瀰漫,一綹一綹升騰迴旋。因為水的沖激,壺穴近處,土壤被水沖刷,無寸草生存。岩石被水切割,稜稜塊磊,堆疊轉折,極像明末亡國上黃山的漸江僧。他的畫裡一無軟弱的線,全是犀利淨潔的石塊岩磐,清澈透明如琉璃。漸江在明亡後曾經與新政權對抗,見大勢已去,就削髮入山,在山巔無人處與巨石岩壑對話,明月流星,只是歲月移轉,無關興亡了。(圖二)

瀑布沖刷岩層塊石磊磊(圖二)。
圖/蔣勳提供

彷彿生命到了絕處才看得到光的停留。漸江畫裡留住的時光,也是水晶裡為科學家停留了十七分鐘的光嗎?

已過處暑,下一個節氣將是白露了。

捨不得山,就趁最後夏日的尾巴又去一次洛磯山脈。在潘珀頓附近走約佛瑞湖步道(Joffre lake),在大片松林間攀爬向上,約五小時,來到典型的冰原雪山湖泊,顏色一汪碧藍,如孔雀尾羽, 遠遠冰河覆蓋,彷彿沉睡未醒的洪荒。總覺得那一夜天際流星的光,都在此地沉靜安眠。(圖三)

Joffre湖遠眺冰川(圖三)。
圖/蔣勳提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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